《离开奥米勒斯城的人》:叩问幸福、叩问公正、叩问内心
文 | 君名北斗
“光明是黑暗的左手,黑暗是光明的右手,二为一,生与死,像动情的爱人相拥而卧,像紧握的双手,像终点和道路。”——厄休拉·勒古恩
2018年1月22日,著名作家厄休拉·勒古恩在家中与世长辞。这位“作家与艺术家”中的“在世传奇”,走完了她88岁的人生道路。《冰与火之歌》系列的作者、奇幻作家乔治·马丁悲伤地写道:“今天,世界变得更贫瘠了。”
厄休拉·勒古恩是美国重要奇幻科幻大师、女性主义文学家。与《魔界》作者J.R.R.托尔金和《纳尼亚传奇》的作者C.S.刘易斯并称为“奇幻小说三大家”。她的作品深受中国道家思想的影响,叙事风格优美恬淡,却充满哲思。
厄休拉·勒古恩的父母都是关注美国原住民文化的著名人类学家,丈夫是历史学家,受到这样的熏陶,令她的小说中充满对社会学与人类学的关怀。在厄修拉·勒古恩的作品中,她经常想象出一个相当真实但又与地球不相似的世界,并创造一种迥于人类的文化,以阐释她想表达的主题。
就像短篇小说《离开奥米勒斯城的人》(The Ones Who Walk Away from Omelas)创造的世界奥米勒斯城,这座城市的幸福,建立在对一个孩子的囚禁上。
小说发表于1973年,第二年就获得了雨果短片文学奖。在小说中,奥米勒斯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把这个孩子释放,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会不幸福了。在这种荒诞的欢乐之下,作者对人类社会进行了叩问,又在叩问的过程中,试图探讨什么是人类的道德,最终寻得希望。
极乐之城:丰裕繁荣表象下隐藏的现实危机
故事是从海滨城市奥米勒斯城的夏庆节开始的。
整座城市白塔映日,美食、赛马、音乐的和谐背景下,慈眉善目的老人、高大的青年男女、天真可爱的孩童幸福地迎接这场相当盛大的狂欢节。
这座城市不只是节庆才这么快乐。该怎样描述奥米勒斯城的市民的欢乐情形呢?
叫我说来,奥米勒斯城就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存在于童话世界的某个遥远地方的一座城市。
这些人并不是头脑简单的原始人,不是温厚善良的牧羊人,不是出身高贵的野蛮人,也不是温文有礼的乌托邦主义者。
他们是成熟的、智慧的、充满激情的成年人,而且过着不错的生活。
奥米勒斯人民是快乐幸福的人民。快乐幸福的基础是能分辨什么是生活必需之物,什么是既不必需又无危害之物,以及什么是有害之物。
有一样东西我确知是奥米勒斯城所没有的,那就是罪恶。
如何?厄休拉·勒古恩笔下的奥米勒斯城,大家成熟智慧,童叟无欺,路不拾遗,没有压迫,没有罪恶,这本身就是一个桃花源一样的城市。
如果你相信了,厄休拉·勒古恩会继续告诉你一件事。
在奥米勒斯城某幢漂亮的公共建筑下面的地下室里,囚禁着一个小孩,一天就靠半碗玉米粉和一点动物油维持生命。
所有的奥米勒斯人都知道他(她)在那儿。大家都明白他(她)必须呆在那儿。
至于他(她)为什么必须呆在那儿,这原因就只有一部分才明白,有些人并不知晓。
但所有的人都清楚一个道理: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城市的美景,他们之间的亲爱和睦的关系,他们的孩子的健康成长,他们的学者们的智慧,他们的工人的技艺,甚至连他们那片天地里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繁荣景象,这一切全都有赖于那孩子所受的苦难。
小说写到这里,大家都看到了这场座城市的危机。
奥米勒斯城的快乐背后,有一个隐藏着的极度的悲惨。在这座最和谐的城市里,偏偏有一个最不和谐的声音在呐喊:
“我一定不淘气,”他(她)说道。“请放我出去。我一定好好的,不淘气!’’他们从不回答。
孩子过去晚上总是尖声呼救,大声地哭,而且哭很久。但现在只发出一种“哎—啊,哎—啊”的哀鸣声。
这是厄休拉·勒古恩出给整个社会的一道题目:奥米勒斯城的困境,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的困境?
人类的最大敌人,往往不是从天而降的终极大反派,而是自己内心的黑暗与迷茫。
当一座城市所有幸福和欢乐,都建立在一个被囚禁的孩子身上,你会如何选择?你会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
沉迷享受:追求幸福表象下隐藏的道德危机
厄休拉·勒古恩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对这座城市的美好生活进行了生动地描绘。
而当你相信这座城市的美好时,她又讲述了这个城市为了维系美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就是:让这个小孩子永远生活在黑暗潮湿的地窖中。
这里作者设置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小孩永远困在黑暗之中=绝大多数人幸福快乐。
这个等式还有一个前提:这个城市的人们成熟、智慧、充满激情;而这个小孩是个只会“哎-啊”喊叫的低能儿。
这样,大家就可以在心里权衡:
他(她)太低能了,他(她)太愚笨了。甚至真正的欢乐也不能体味到。
他(她)担惊受怕的时日太久,再也不可能摆脱恐惧了。
他(她)缺乏教养,性情也很朴拙,即使再对他(她)施以人道的待遇,他(她)也会无动于衷。
说实在的,他(她)对那种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了,若是将他(她)放出来,失去了牢笼的保护,失去了他(她)的眼睛所习惯的黑暗,再也不能坐在自己的屎尿上,他(她)倒可能觉得难受。
然而,这真的是个等式吗?
对照现实,实际上,以少数的不幸为代价来取得多数的幸福,真实社会往往也存在这种两难的境地。
对个体而言,追求快乐是人类的本能,而你可能要为这种本能付出代价。
对社会而言,一个群体追求的强大和幸福,可能建立在对另外一个群体的霸凌之上。
对整个人类而言,发展、进步可能建立在对地球环境的消耗与破坏之上。
总之,我们本能地追求的幸福,而幸福总有代价。若以少数的不幸,换取多数的幸福,是不是真正的幸福?
对这个问题,作者借奥米勒斯城的青年之口,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他们的幸福,并不是一种平淡无奇的、不带义务和条件的幸福。
离开奥米勒斯城:向黑暗出走,却是走向心中的希望
厄休拉·勒古恩用大半个故事的篇幅,阐释了一个思想实验:释放这个孩子,整座城市的繁荣将毁于一旦;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的痛苦,他们会如何选择?
哈佛大学教授Michael J.Sandel在哈佛大学公开课最受欢迎的课程之一《公正》中也提到了这个故事,他提到,“结果主义”的道德推理认为:道德推理的原则,是取决于道德行为的后果。
这是关注以结果为中心的一派人的理论,而人们不应该只考虑行为的后果,而不考虑行为本身。
结果主义道德推理的最有影响力的一个道德理论就是功利主义。奥米勒斯城的故事,就是功利主义与个人权利之间的冲突。
他们在自己的仁义之心经受考验时悲伤流泪,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时悲愤难抑,他们的生活才如此光辉灿烂。
他们完全明白,他们自己其实也像那孩子一样没有自由。
正是因为有了那孩子的存在以及他们对这一事实的认识,他们的建筑才有可能如此的雄伟壮观,他们的音乐才有可能如此的震撼人心,他们的科学才有可能如此的高明玄妙。
他们的幸福并不是一种平淡无奇的、不带义务和条件的幸福。
厄休拉·勒古恩
在厄休拉·勒古恩的作品中,角色所面对的冲突。其解决方式通常是调解与自我牺牲。这可能与她的作品受到《道德经》的强烈影响有关。
在小说的最后,她也是用这种徘徊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结局,来探索希望。
有的时候,某个青年男女去看了那孩子之后,他们离开奥米勒斯城,头也不回地向黑暗中走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比奥米勒斯城更难想象的地方。
我根本无法描述那个地方,也许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个地方。
但那些离开奥米勒斯城的人,似乎知道他们要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对此,我把它理解为开放式结局。
因为厄休拉·勒古恩笔下的架空世界并非正邪截然对立,亦非苦乐分明,这是一种典型的东方印记。
小说里的青年男女 ,他们良心不安,所以选择离开。这里有几种可能:
一,他们选择了无为。无为是一种残忍,也是一种慈悲。
二,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比奥米勒斯城更难想象的地方,即开创一个新的世界。
回看整篇小说,也是作者对我们的内心发出叩问:当你遇到这种冲突,你的内心如何选择?
而所有的提问,最后都是让我们,重新反省自身的存在。
文 | 君名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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